帽兒胡同深處,一座門楣斑駁、石階歪斜的小院,如同被時代浪潮遺忘在岸邊的破舊貝殼,與周圍春日里漸漸復蘇的生機格格不入。
院墻的灰皮大塊剝落,露出里面飽經風霜的殘磚,兩扇原本或許還帶著些許氣派的木門,如今漆皮剝落殆盡,露出木材干裂的紋理,門上的銅環銹跡斑斑,像垂暮老人渾濁而無神的眼睛。
這里,便是近日攪動琉璃廠風云的中心,那位據稱持有宋代曜變天目盞殘片的前清皇族后裔——金老爺子——的蝸居。
連日來,這小院那幾乎要被野草掩埋的門檻,迎來了各式各樣的訪客。
有衣著體面、戴著金絲眼鏡、操著夾雜外語口音的“文化人”;有目光閃爍、一身江湖氣、言語間帶著試探與威脅的“生意人”;更有穿著剪裁合體西裝、態度表面恭敬實則骨子里透著倨傲的異邦客。
然而,無論是懷揣著巨款支票,還是暗藏著威逼利誘的心思,大多數人進去時滿懷希冀與算計,出來時卻多半面帶困惑、沮喪,甚至是一絲被戲弄后的隱怒。
林朝陽、韓春明與破爛侯,三人并未急于貿然前往。在破爛侯的建議下,他們先按兵不動,由他憑借在琉璃廠深耕多年、三教九流皆有交集的人面,先去探了探路。
破爛侯回來后,臉色非但沒有變得輕松,反而像是蒙上了一層更深沉的陰霾。
“那金老爺子,是個人物。”在“潛淵閣”靜謐的書房里,破爛侯呷了一口濃得發苦的釅茶,緩緩開了口,聲音帶著一種罕見的審慎。
“看著怕是快八十了,頭發胡子全白了,亂糟糟地糾在一起。
身上套著件油光锃亮、幾乎看不出原本顏色的舊棉袍,整日價就窩在堂屋那張快要散架的紅木太師椅里,瞇縫著眼,咳嗽起來像是要把五臟六腑都掏出來,一副行將就木的糊涂樣子。
他頓了頓,渾濁的老眼里閃過一絲精光,仿佛穿透了那破敗的表象:“可你們別被他那副模樣騙了。那老家伙,心里頭跟明鏡似的!
我去的時候,正巧撞見香港來的那幫人灰頭土臉地出來,嘴里還不干不凈地罵著‘老棺材瓤子’、‘裝神弄鬼’。
我拎著兩包點心,自報家門,說是琉璃廠收破爛的侯三,他眼皮都沒抬一下,只從鼻子眼里哼出一股帶著霉味的氣息,說‘又來個惦記我祖宗玩意兒的’。”
“他這是深諳懷璧其罪之理,”林朝陽沉吟道,手指無意識地在紅木桌面上輕輕敲擊,“對所有人都不信任,這是本能,也是在亂世和動蕩中存活下來的智慧。
他不輕易示弱,更不輕易交底。”
“沒錯。”破爛侯重重放下茶杯,發出“磕噠”一聲脆響,“他清楚自己如今勢單力薄,守不住這燙手的山芋,早晚得出手。